Mao’s Last Dancer by Cunxin Li

此書的側重點不是在描述cultural revolution的政治鬥爭。作爲出生清白的貧農家庭,他們算是不在浪潮裏。不過極度貧困,吃不果腹的童年,讓他後來面對西方的物質豐盛驚訝不已。

作者“幸運地”被選作Madman Mao組織的芭蕾團,算是被體制培養成長。相比起來,他比呆在農村的兄弟幸福多了。但這實在是“極糟糕”和“一般糟糕”的比較,並不是什麼幸福的生活。我感興趣的是,這樣一個“國家培養的優良分子”,爲何會逃到美國去?爲何沒有被洗腦得徹底?他付出什麼代價?

因爲他優秀,被選作去休斯頓學習交流芭蕾。這是他第一次出國,而這次出國的感受是震撼、驚訝、迷惑。他從小聽到的是“資本主義、帝國主義國家人民水深火熱”“資本主義極度墮落”,propaganda給他們洗腦說中國纔是最幸福最強大的國家,Chairman Mao解放了全國人民,帶領人民邁向幸福,讓人們吃飽喝足。但他親眼看到的是:資本主義國家人們不會餓肚子,能夠隨意買衣服穿,有那麼多迷人的娛樂,人們可以批評甚至譏笑總理,可以說話自由和行動自由,人們生活得那麼幸福,簡直無法令人相信這是“水深火熱”。他第一次知道,水深火熱的是中國人民,他一直活在謊言裏,他的生活,乃至所有中國人的生活,都是在party control裏。他隱隱約約感覺到,自己如果生活中這樣的環境,會有更大的作爲,而在中國,他永遠是一個傀儡,一個樣板戲,一個畸形的“殘疾兒”。

但第一次出國,並沒有讓他產生“逃離”的衝動,而是回國後他才感到強烈的不滿和逃離感。因爲他已經意識到謊言,他無法全心全意去相信party說的話。他想再一次去感受一下自由的感覺,猶如喝有毒的美酒一樣,既害怕卻又不要命地渴望着。但是官僚主義讓他希望幾近破滅,本來許諾的第二次出國簽證批了,卻不給護照,理由不明,估計是害怕他不再被洗腦了。中國人就是活在這種不明不白的環境裏,因爲法律服從於Party的意志,根本沒有效用,人沒有有依據的權利,自己陷入不幸,也說不清楚什麼回事。他感到在中國,個人是非常脆弱的 ,就好像一隻螞蟻一樣,讓你生,讓你死,都很容易,但人卻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。

但有着強烈逃離慾望的人,是能夠抓緊機會的。他終於獲得出國的第二次機會,這次就是他命運的轉折點。他成功脫離中國,依賴於他的人際關係,要不是他認識芭芭拉布什和那麼多社會名人,他是不可能留下的。在領事館裏的一幕真是驚險又恐怖,但估計是礙於美國政府的壓力,中國也不好太過強硬。但是這就意味着,他是被中國流放了,不能回國也不知家人生死。人總是忠於自己,忠於自己的感受,即使是有各種風險,連累了很多人,也是無法回頭。

有一次我跟朋友討論,我說外國有中國沒有的自由,行動和精神的自由。朋友說,我覺得沒有誰是爲了自由而出國,而是爲了自己或子女有更好的生活而出國。我想了想,也對哦。但後來再想想,這是沒衝突的。作者當然不是光光爲了自由而“叛國”,而是爲了自己能過安穩滿足的生活。這是最初動機,但誰不是爲了自己?在中國你爭我鬥,也是爲了自己,不是麼?讓自己過得更好並不可恥,人的力量很微小,救不了國家和全國人民,至少可以救自己,讓自己的家庭過得好。但是在自己過好以後,這種自由感覺尤其強烈。國外更爲自由,這是不可爭辯的事實,而這種自由,能夠讓人更好發揮能力,這就是爲什麼國外華人一般過得不錯的原因。而在自由和善的環境裏,人才更加願意去幫助別人,去將自由之光傳播。

體會到自由的感覺,回頭望望國內的生活,就特別強烈感覺到被束縛被操縱的事實。多年混混沌沌,現在一下子看清楚。清醒的人在無法再沉睡,再無法回到謊言的世界裏。我理解作者的感受,這種微妙的心裏變化。

最近跟黃貓討論,出過國跟沒出過國的人,是截然不同的人。不是什麼優越不優越,而是親眼看到其他國家是什麼樣子,自己國家是什麼樣子。人不再看着井口的一片天,而是知道天外有天,中國這樣的生活不是必然的,世界上有其他的生活方式。

現在中國開放了很多,這是作者那輩人當年不可想象的。也有越來越多年輕人能夠出國留學、旅遊,思想想必更加開放。我們對以往的歷史,覺得不可思議,又覺得荒唐可笑。但可笑中,也感到一絲無奈和痛苦,一種壓抑感。現在的中國,其實還在償還“當年的債”–因爲飽受物質缺乏的悲慘,人就更加狂熱去追逐物質、金錢和權力,只有成爲既得利益集團內,才能得到相對的安穩。這導致了中國病態一般的發展,不惜一切的發展。霧霾這是這種狂熱的不可避免的結果。而在精神上,人們的不安感還沒有消失,始終害怕說話說得太直白,害怕言論控制,對國家命運迷惑和懷疑。這種不安感印在幾乎所有華人身上,無論在國內還是國外,都可以看到痕跡。這些不安的痕跡,至少在外國經過幾代的洗刷才能消失。

 

偷田鼠食物

Mao’s Last Dancer里說到作者小時候沒食物,去地裡翻土看有沒有遺留的花生。大家都找不到花生,但其中有一個男孩子找到一個田鼠洞,於是飛快地挖起來,不然鼠會堵住洞口。田鼠會藏糧食,他們發現了三個儲藏洞,一個有剝了殼的花生,一個有剝了一半殼的花生,一個有沒剝殼的花生。男孩收獲了整整一簸箕花生。

我覺得這段有趣卻悲涼。如作者說的“what a cruel world, I thought, where we had to compete with the rats for food”.

常聽老一輩說他們當年的事情,一塊肥肉不捨得吃,放在兜裡拿回家給姐妹吃。沒東西吃就吃蝗蟲田鼠甚至蟑螂等等。我們覺得有趣和不可思議,但當時只覺得淒涼。餓肚子無論怎樣都快樂不起來。